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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大大小小的担忧下,采薇最终还是一个人去了江鹤年的书房。书房是一个单独的院子,院子里种着梅花,故而叫寒梅斋。
这会儿已经过了九点,寒梅斋隔扇的木格子里透着灯火,有人影,却没有声音。
采薇让四喜在外边等着,自己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程展,他低声道:&ldo;五小姐。&rdo;
&ldo;我想进去看看爸爸。&rdo;
程展面露犹豫:&ldo;老爷他……&rdo;
采薇道:&ldo;没事的,你在门口等着,我说几句话就出来。&rdo;
程展毕竟只是下人,踟蹰片刻,还是放她进去,自己候在门外。
书房里有淡淡的烟味漂浮,那是鸦片散发的气息。采薇来这边后,闻到过很多次这种气味,依然不习惯。
江鹤年躺在屋内的罗汉床上,床上的小几上,放着一根烟枪,想来是刚刚才抽完。
采薇轻轻唤了一声:&ldo;爸爸。&rdo;
也不知是不是大烟让人变得迟缓,还是江鹤年不愿搭理她,过了片刻,才掀开眼皮,看到她后,哼了一声,翻过身,将脊背对着她。
不知为什么,江薇看着江鹤年这样子,觉得有些孩子气,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她走过去,柔声说:&ldo;爸爸,您还在生我的气么?&rdo;
江鹤年闭着眼睛,脑袋一偏,用动作回答了她的话。
采薇褪了鞋子,坐在榻上,自顾道:&ldo;爸爸,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好,可是去美利坚学西医一直是二姐姐的梦想,你之前也是支持的,忽然就不让她去了,还让她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她能过得开心吗?你这么疼二姐姐,肯定也不愿意看到她未来的日子,在郁郁寡欢中度过对不对?&rdo;
江鹤年闭眼冷哼一声,显然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采薇默了片刻,正思忖着再说点什么,江鹤年已经慢悠悠睁开眼睛,一双不再清澈的眼睛,看向对面如花一般的女儿,幽幽叹了口气问:&ldo;你二姐她一个人上船的?她带了多少钱?&rdo;
采薇说:&ldo;两千块旅行支票,还有几百块英镑和美元,只要不乱花,读完几年书肯定是够了的。如果她是要一个人上船,我也不敢帮她。上回他们那几个去留洋的学生里,有一位公子因为服丧耽搁了行程,这次才走。二姐是和那位公子一块上的船。爸爸你放心,那公子我见过,出身书香门第,是个品性不错的公子。&rdo;
江鹤年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而小女儿不疾不徐这番话,明显让他感觉到,自己这个不谙世事的掌上明珠,好像忽然长大了。
他一时悲喜交加,最后化为一声冷哼:&ldo;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有事需要帮助时,读书人最不顶用。&rdo;
采薇轻笑:&ldo;上船前,他们还认识了一位去美校读书的年轻人,这样爸爸你应该放心了吧?&rdo;
江鹤年一时凝住,片刻又叹了口气:&ldo;你以为爸爸是不顾女儿幸福,只要对江家有利,嫁给什么人都无所谓吗?我是见过那位谢三公子一次的,真真是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整个上海滩放眼望去,能找出比他优秀的男儿,恐怕还真挑不出两个。&rdo;
采薇佯装一脸惋惜道:&ldo;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rdo;
江鹤年说:&ldo;行了,你也就别跟我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回头你见过那位谢三公子,就知道我没说假。&rdo;他顿了片刻,又问,&ldo;还疼吗?&rdo;
采薇知道他问的是抽自己一棍子那事,笑说:&ldo;不疼了。&rdo;
江鹤年瞪她一眼,&ldo;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大本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你二姐送上了船。&rdo;说着,又摆摆手,&ldo;行了,事已至此,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愿文茵一个人在外面,少吃点苦头。&rdo;
采薇犹疑片刻,问:&ldo;那咱们和谢家?&rdo;
江鹤年说:&ldo;谢家想跟咱们联姻,无非是图咱们的钱,而我们也无非是想用钱买平安。联姻自然是最保险的方式,如今这条路行不通,咱们就直接一点,舍得给谢家上供就行。既然文茵选择了这条路,我给她准备的嫁妆,她是一分别想再要了,到时候把那些钱捐给谢家做军饷,表示咱们江家的诚意,他们肯定也愿意给咱们一点庇护。&rdo;
采薇点点头,又笑说:&ldo;那爸爸不生我气了?&rdo;
江鹤年闭上眼睛哼哼了两声。
采薇明白,自己这一关是过了。她目光落在父亲有些灰白的脸上,又看了眼案几上的烟枪,说:&ldo;爸爸,大烟伤身体,您还是少抽点。&rdo;
江鹤年闭着眼睛喃喃道:&ldo;你别担心,我抽的福寿膏是顶好的,对身体伤害不大。&rdo;他顿了下,又才继续,&ldo;你不明白,只有抽大烟的时候,我才能偶尔见到你母亲。她还是那么年轻美丽,而我已经这么老了,以后去了下面,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我……&rdo;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也变得深沉,竟是睡着了。
采薇蹑手蹑脚下榻,给他将毯子盖上,悄无声息出了门。
第15章六姨太
谁也没想到,采薇帮助文茵出走这样一场风波,就这么轻描淡写收了场,她依旧是江家最受宠的女孩儿。
不过到底不是小事,她在家里老老实实待了五六天,每天陪江太太解闷。要说文茵离家,最伤心的,莫过于江太太了。她倒不怪采薇,毕竟要做这事的是文茵,采薇只是因为姐妹情深帮了忙而已。只是她始终不明白,女儿为什么放着谢家少奶奶不做,非要一个人跑去洋人的国家学那劳什子的西医,她知道洋大夫都是拿刀的,一想到女儿双手血淋淋给人开刀的样子,就忧愁得吃不下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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