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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群的羔羊
“有天青色的天吗?有土黄色的大地吗?有不合群的羊吗?”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这些无厘头的问题。xwdsc无人予她回应,她就像一个傻子自顾自地呓语。
天呈青色便是要下雨,大地一般是土黄色。羊天生就是群居动物,这点和人一样。不下雨的时候,天或湛蓝清澈或彩霞漫天;大地颜色有黑有红有紫色,地方不同,季节不同,雨水不同,植被不同,土壤颜色自然不同,不总是黄色。羊可以离群生活,只不过会被狼、老虎、豹子吃掉,这点也和人也一样。云多水足天冷就会下雨,石头风化植被腐殖土层就会有颜色,无法干预,无法篡改,是为自然。瘸腿的羊跟不上羊群,必然沦为野兽盘中餐;病弱的羊逃不过死亡,同样沦为野兽果腹物,早些晚些而已。这和人类社会大不一样,不一样。
人类有爱,有关怀,有慈悲,有任何动物都难以企及的智慧。一个人失去健康心脏,会有已逝的仁爱之士捐献心脏,以至于本该结束的生命重新复苏跳动;失明之人能够借他人的角膜重见光明;罹患白血病之人能够借他人骨髓重新让新鲜的血液奔流。单从这一点看,人和羊就很不一样。毕竟羊和人一样存在于世界几十万年,也就只在人类的帮助下诞下了一个多莉。如果把范围扩大,也至多再加上一个可爱的肖恩。
而人和羊的不同不止于此。羊群会竞争,会优胜劣汰,但不会为了嫩草耍心眼,全凭着本事竞争,谁嘴快就能多吃嫩草,谁脖子长就能够到树上的嫩叶,谁消化好就能吃杂草吃树皮吃松毛,谁强壮有力就能优先配种。羊群也会说话,只不过人听不懂,就只觉得它们在咩咩地叫,但它们的确是会说话的,或许比人类的语言还要优美。但它们不像人会为了自己的快乐而讥讽别人,它们不会说假话说鬼话说糟心话,它们只是咩咩地叫着,所以就算它们真的说了这些,人也听不懂,那就假装它们从不会说吧。羊群会报团,但不会为了孤立而报团,报团只是为了多数人的安全。人不一样,人会为了利益变得诡计多端,会坑蒙拐骗,会无所不用其极;人会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人的血泪与痛苦是他们残缺变态的灵魂最好的补药;人习惯性地以自我为中心,他们狭隘地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上一秒钟一团和气的盟友下一秒钟就会变成敌人,杀气腾腾。人和羊很不一样,太不一样啦!她喃喃地念着,在叫人迷惑的字眼里慢慢睡去。她知道,醒来又是泥泞的一天。她也知道,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和羊一样。
林朵,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在张扬格调、吹捧高远内涵的人名中很不起眼。她的父亲必是没有求神拜佛的,也没有翻烂生僻字词典,没有看齐一时风头无二的明星,更别提引文用典这类高雅至极的手段。在她父亲的认知里,林朵是他家呱呱坠地的女娃子,是骑在他脖子上看大戏的亲闺女,不是一个文酸秀涩的劳什子符号。林朵妈常打趣地调侃自家男人压根就不知道“林朵”二字怎么写,哪能说出其中含义呢!每每遇此,林朵父亲总是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媳妇,却也不反驳,嗔怨地嘟囔几句便也算完了。自然是不敢再嘴碎的,否则当天晚饭便没了着落。吵嘴自然是更不敢的,二十多年来,这个在外头撑起一片天、为几毛钱的菜钱都能摆开架势论争起来的男人硬是没敢在媳妇和闺女面前叫嚷,真是一物降一物,糙汉自有巧妇磨。村里人都说,林朵爸便是在家被捉摸清了脾气,把野都留在外面撒。而心思灵巧的林朵知道,她家阿爸不是什么耙耳朵的人,只是体恤在家操持的阿妈,阿妈何尝不是对自家男人的偏袒心知肚明,可哪一个女人不想仗着偏爱恃宠而娇,自然也就不去用口舌为丈夫赚面子,反倒是经常在外人面前戳着林朵爸软处开玩笑。而当这时,林朵便会看到自家父亲一脸吃瘪又无奈地望着自家阿妈,只痴痴地傻笑着,看得小林朵常以为母亲脸上錶装了花。林朵自小就是在这样的家中长大的,不富不贫,粮钱虽有余而不足奢,屋舍敞亮而不金辉,虽常常听呶呶嘟嘟的嚷嘴声,却到处可见这个简单而温馨的家庭流露的甜蜜。
生在其中、长在其中的林朵本人与她的名字一般其貌不扬。她身高也就五尺稍余,匀了个山里人一般水平,并不出挑。反倒是身形略显肥胖,挤得整个人给人一种壮实的感觉。脸上五官也生得略略粗犷,很不出尘,加之不善妆容和打扮,便让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唯一能对这副样貌加以合适提点的,只有天然,也似乎只有这个听起来模棱两可的词,才是最贴切熨妥的形容。俗话说得好,上天为你关上一扇门又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对林朵而言,她自认为容貌之门貌似关得差不多了,而聪慧之窗却又没有完全敞开。自踏入学园之日起,林朵的学习成绩便不高不低,从不落到底子上,也从不窜到前列。性格也是中庸听任,待人接物热情处点到即止,冰凉处面子做足,不抽烟不打架,平和得过分,以至于很难让人找到锋利,温吞得很。
虽如此说,她却不懦弱,也常看不惯一些似乎理所当然的事情。林朵曾经就因看不惯同学乱扔粉笔,于是写了一篇小报告控诉该同学罪行,以至于那位同学被老师罚扫了一个星期的教室卫生。也曾经在学校值周汇报上,用辛辣的口吻讥讽了很多将垃圾揉成小团塞进砖缝墙角的“正人君子”行为。那些被默许、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并视若无睹的事,常被她品出一丝嗤之以鼻的味道。刨除这些勇敢之事,她便是不声不响的乖乖宝宝,一时一刻的模样,同她家里家外两个模样的阿爹一个德性。记得有一次就差点儿和一个损坏公物想要开溜的家伙吵起来。只有在这个时候,那些平日捣蛋的坏孩子、钟情圣贤书的好孩子和其他同样几近隐身的乖孩子,才会惊讶地自语道:“原来班上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不过短暂惊讶后,也没人记得了。时间不消很久,只需要几天,便会有新的话题填满人们健忘的记忆,而那曾片刻闪烁的事,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谁让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新闻呢!或许他们在许多年后仍会记得那些青春靓丽的美丽佳人,会记得快意恩仇的痞气少年,会记得耀眼夺目的天之骄子,而那些从不属于分类端点中并无头角的平均只怕是记不清了,只成了可有可无的模糊印象,成了要对着照片也叫不出名字的存在。
若是林朵的一生都普通平稳地度过,她或许不会有如今这些乱糟糟的想法,不必想那些听起来荒诞无稽的问题,更不必守着一堆充满心计的羊入眠。她宁愿所有人都记不住自己,只把她当做拂面而过的空气,现在这个时候,这种感觉更是越发强烈。明明她对平平稳稳的生活求之不得,可总是有人会跳出来毁坏那份难得的平静。而那些本不属于她的念头根源于一场可笑的“”。
大学二年级的学期后半段,学生们学期初的热情渐渐消磨在周复一周的单调中,而此时离期末考试还不太近,还没到挣命的时日,正是不尴不尬的真空时期,也是倦怠和疲乏疯狂发酵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像什么呢?像想要用叛逆一夜就长成大人的青春期,还像煎熬不住高中时期想要一步飞到大学的三年。林朵越发觉察到,班级里弥漫着一股野蛮萌动着的叛逆气息。
端由起于周五上午的第一节课。说到这里,要先像诸位介绍一下林朵的课表。大学生的课表总是奇奇怪怪,一天只排一节课,极其人道主义,却也不放在下午,许是耽误睡觉的美美时光,也不放在早上第二节,恐是误了吃中午饭的时辰,只放在第一节,清晨八点——早起奋斗的大好时分——好一个用心态度贴心服务!对于习惯了上一整周满课的林朵而言,谈不上反感,也说不上好感,最大的不适也只在初来乍到时对于奔波赶路于教室与教室之间而已。那段时间她甚至连一个属于她的座位都找不到,而每每坐定还不待熟悉便又换了地方,真讨厌得很。迷茫顿挫、失心馁气渐渐久了之后,她便慢慢习惯了。或者与其说是习惯了,毋宁说是接受了,又或者说是改变不了的妥协,对她而言,意思都差不多。在异乡,在一个初来乍到的地方,似乎只有宿舍几尺长宽的床宇是她能短暂租借拥有的空间。至于其他的,她也懒得想,懒得找,她只需要差不多时间出现在教室,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地听完老师尽力想要灌输的知识和弘扬的情怀就行了,而过了那一个半小时,她便要忙不迭地去到下一间教室。万幸的是学校不算大,每想到这儿,她又重新回忆起两年前自己做的稀里糊涂的选择,不免沾沾自喜起来。
那是一节无关紧要的通识课。无关紧要是一个在学生群体中广泛流传的词语,常常指那些与学分和绩点无关的课,也指那些同学生饭碗无直接关系的课。最常听到的几个名字,有马克思、恩格斯、还有各个常能在人类历史书上看到的名字。
通识课的授课老师是一位温和娴静的女士,平时上课也不点名,课堂互动方式则是经典的杂烩大锅饭,于是便有人生出了翘课的想法。不过开学几周出于起码的尊重,以及对学校规矩的忌惮,火烧火燎的想法并没有得到肆无忌惮地释放。不过学期中段便偶尔有人了无影踪,只待稍晚的时候就能看到他们在朋友圈里发放肆愉悦的照片,没有人不知道,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学不就应该随心所欲吗?
但那一日有些不同,不同似乎从上课铃声响起时便开始了。老师捋了捋衣袖,冲讲台下报以柔和一笑,翻开陈摆在书桌上的讲稿,教室里也陆续响起窸窸窣窣的翻书声,楼道里不时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又是一节惺忪的课堂。教室前一排空空如也,越往后越齐整,那是为极个别姗姗来迟的同学精心预留的位置,不过他们急匆匆走进来时会习惯性地往后一瞥,若是后排仍有空位便会忙不迭地奔跳过去,若是后路背无情切断,才会无可奈何地笑纳同窗的情谊。老师一般而言不会在意这些事情,来也罢,不来也罢,该怎么上课还是怎么上课,不会放下粉笔指责调侃迟到的同学几句,其余同学也不会将目光投向一点,至于罚站检讨这样惩罚小学生的手段便是更没有什么可能,那早已是被淘汰的玩意儿。一来老师不会像调教训练动物一样对待早已经有强烈自我意识和尊严的学生,二来万一要是被关爱儿童成长的社会人士举报体罚便是不好啦,更何况高清监控探头下一切行为都记载得一清二楚,可是没地方辩解的。
可不知是门口吸索吹来的凉风作祟,还是突然想起的昨夜的噩梦使然,翻开教案的老师抬头一扫后便微微蹙起眉头。想起最近行政领导在各种例会上强调要严抓课堂纪律,当了不少年讲师的她虽然知道这是面子工程,但还是得按方抓药地办事。她知道,又有一些孩子要倒霉了,看到好几处座位空缺的她不免在心头默哀道。“上课之前,我们先点名。缺勤的同学平时表现分扣除五分,第二次再扣除五分,累计三次缺勤,期末考试参考资格取消。”尽管她有意让声线和缓一些,但是话语的内容还是让一些人乱了阵脚。有的人立即拿出手机联系起了还在宿舍呼呼大睡的同学,还有几个心里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帮忙开脱的说辞。而还有几个好像还沉浸在清晨的美梦中,仍昏昏欲睡。
“林舒。”
“到。”
“陈望。”
“到。”
……
这是一节两个班的大课,林朵的班级排在后面。不过林朵随意往后一瞥就看到有一个还算熟悉的同学没有来,回过身来,她看到那个同学的闺蜜在班级群里发了一句:“小佳睡过头了,大家等会儿能不能冒名顶一下,就答一个‘到’,老师对不上班上所有人的名字,应该可以蒙混过去,到时候请大家喝奶茶。”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啊!林朵讪笑道。一个人的过失要这么多人用谎言去弥补,还真团结啊。
“吴萱佳”
……
“吴萱佳”
教室里蓦地沉默了一分钟,老师收起和煦的笑容,换上一脸严肃的神情。正欲抬头再次确认时,教室角落吴萱佳的闺蜜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到”,随后老师继续点名。林朵转头看见那个好像鼓起莫大勇气替姐妹两肋插刀的女生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答到时举起的手掌其实在微微地颤抖。其他同学同样注意到了这移花接木的戏码,都转过身向那个女生投去了一种说不清是钦佩还是嘲弄的目光。她明显注意到了这些,抹了抹头上的细汗,脸上扬起一抹骄矜的自豪,好像在说:“我以身作则了,你们是不是应该学我?”林朵无疑是没有理会那并不足道的行径,她只是越发期待故事剧本是否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杨青青。”
“到。”一个不属于杨清源的声音在另一个角落响起。而杨青青是刚才那个叫吴萱佳的女生。
班上有六个男生,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男生顶包女生。所以,这是一场女生的团结之争。可是这个游戏的设定者似乎没有考虑到另一个结果——点过名的人不可能再换个音调蒙混一次,因为每次老师都会稍微抬头一瞄,若是有谁想故技重施的话,可就太小看博士毕业的讲师的智商了。而教室里的人数是少于花名册上的,总有一个人要被记一次缺席。我替别人背了锅,缺席的人倒是潇洒地出去撒欢,而我却平白无故被扣分,这买卖可不划算。林朵早就在看到那条义正言辞的倡议时就想到这个漏洞,所以她才会回头满是嘲弄地看了一眼那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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