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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想都没想,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她刚刚救了我们的命。”
“恐怕她一直藏在山里,看到李少赓带着张世祺走了,也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许彦不带一丝感激之情,冷冰冰地分析道,“那她就知道王爷您是在装傻,不是真傻。她若得救,将此事声张出去,我们都会没命。”
“她早就知道了。”李牧正色道。
许彦认真体味着李牧话中的意味,不知他是为了救下秦萧萧故意说的这话,还是秦萧萧真的早就知道李牧并非世人所说是个傻子,却一直守口如瓶没有戳穿。还没等他确认完,李牧伸手遮住了秦萧萧鼻子以下的半张脸。许彦以为李牧被自己说动,打算在山中结束秦萧萧的性命,着急地纠正说:“光捂嘴不行,得把鼻子一块捂住才行。”
李牧却松开手,轻快地说:“我没打算要她的命。”说着,他一把抱起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秦萧萧,催促许彦道,“别犹豫了,我们得赶紧下山找李少赓为她治疗。不然她这执剑的手,从此就得废了。”
“她真的,早就知道了?”许彦依然不能相信。一直以来,李牧隐藏得极好,上至李牧故去的兄长穆宗皇帝、一众宗亲,下至十六宅中服侍的婢子,没人觉察出傻子光王不是真傻。秦萧萧,又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呢?
李牧谨慎地抱着秦萧萧在山路上行走,小心不让她的伤口因为震荡再次出血,淡然回复道:“真的。”
恍惚中,秦萧萧听到了李牧和许彦零星的几句对话,她嘴边扬起不易察觉的笑容,肯定李牧的答案:我早知道了。
光王不是傻子。
岭南道柳州城郊外
衙役秦萧萧,不,小乞丐秦萧萧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顶着乱蓬蓬的一头乌发斜倚在城墙根上,看似无心实则有意地支着耳朵,探听着拐角处几个柳州盗匪关于张世祺的谈话。果不其然,张世祺就藏在柳州城内,秦萧萧从谈话中得到这个重要讯息,正准备进城摸底,不料迎面见到了曾经三次被她抓住送入大牢的柳州惯偷陈老六。
冤家路窄,秦萧萧低下头,背过身去,不想被陈老六看到。她知道,陈老六出狱后一直想找她好好打上一架,若在平时,她一定随时奉陪,可是现在不行,张世祺近在眼前,抓住他的赏金这么高,她怎么能白白错过。
陈老六还没走近,老远就听到他的大嗓门在呵斥他的小弟:“那个女衙役在哪儿呢,我怎么还没看到她。”
秦萧萧内心连声叫苦,这样下去被陈老六发现只是时间问题,眼角的余光在四处逡巡一圈,她将目标锁定在一辆看着就很昂贵的马车上:马车旁没有车夫,马儿乖乖地栓在一边,不时晃动几下尾巴驱赶四周的虫蝇,车窗外的流苏整齐划一地垂下来,一副安静等待主人归来的模样。秦萧萧嘴角浮起显而易见的笑容,天无绝人之路,必有救我之处。当秦萧萧的余光瞥见陈老六和他的手下在盘查其它人时,她及时避开陈老六视线可及之处,光天化日之下悄没声地一个箭步跃上了那辆马车,不带犹豫地掀起车帘,钻入马车之中。
有人!秦萧萧甫一进马车,差点和马车里的人撞个满怀。她来不及向车内之人解释自己堂而皇之进入他人马车的鲁莽行为,就听到陈老六的声音再次在附近响起:她肯定没走远,给我仔细找,一定要把她给我找出来为止。
如果现在围在马车边上的只有陈老六一人,秦萧萧一定会冲出去和他好好地干上一架,把他再次送入大牢。但是她清醒地知道,一对六,她丝毫不占上风,相反,陈老六和他的五个手下一人打中她一拳就足以让她十天半个月不能去县衙当值。
必要的时间学会适当地示弱,并不是屈从,而是保存实力。在这危急关头,秦萧萧很好地理解了这句话的真意,并且落实到了现实中。当她对上车里那人处变不惊的双眼时,她从他沉静如枯井的眸子里读出了自己脸上的慌乱。好在她的身体先于她的内心,秦萧萧没有细想,直接伸手紧紧捂住了那人的嘴巴,将他牢牢地压在靠垫上,动弹不得。那人好像明白她的意思,并不急着出声,相反,他用眼神示意秦萧萧:“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秦萧萧十分满意于这位贵人不哭不闹、不惊不慌的配合程度,她友好地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示意他和她一样,只需要安静地在马车里待着就好。那人看了她的演示,眼中带笑,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马车内的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两人安分地待在车里,静静地听着外边陈老六的声音近了又远。及至确认陈老六已经离开,秦萧萧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手,还没来得及向那人道谢,车外又响起说话声,似乎是车内之人的同行者回来了,她害怕节外生枝,打开车窗,像一尾鱼融入河底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马车外头去了。
看着秦萧萧仓皇离去,车内之人安坐其中,继续拿起手边之书阅读。才看了没几页,外头有人掀开车帘,与蒸腾的暑热之气一同坐了进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许彦。他捕捉到了车内之人眼角一闪而过的笑意,问道:“王爷,有什么可乐的?”
李牧放下书,指着窗边说:“才刚一只野猫窜了进来,来我这儿转悠了一圈,又从窗子跑了。”
驾车的林崖在外边听见,吱声道:“都说野猫不亲人,看来这猫是看王爷和善,才大着胆子来亲近。”
李牧但笑不语,不伤人便是极好的了,哪还敢谈亲近。
林崖驾着马车离开了柳州城,李牧和许彦坐在马车里各看各的书,各想各的心事,林崖和他熟悉的马儿在一块,并不觉得赶车是件枯燥乏味的事。道路两边的景致变了又变,从大道走到了小路。突然,车帘被一阵风吹起,随风送入车内一大把挂杆的鲜荔枝,鲜红娇艳,散落在车内。
林崖被这从天而降的馈赠惊呆了,一路上他确实见到许多挂果的荔枝树,但车里的荔枝是何人所赠,他却是一头雾水。李牧坦然得很,摘下一颗荔枝剥开皮舒舒服服地吃起来,还招呼许彦和林崖一块来吃。林崖不放心,绕着马车转悠巡视了几圈,周边树木幽深,空无人迹,没有杀手埋伏的迹象。他方才放下心来,拿起荔枝大快朵颐起来。自杨妃自缢、玄宗驾崩后,“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场面便成绝唱,荔枝也渐渐退出长安贵人们的视野。如今,在长安是再也吃不到这般鲜美甘甜的荔枝了。
荔枝再好,李牧和许彦吃了十几颗便够了,剩下的全给林崖包圆。林崖大快朵颐地吃完荔枝,正要驱车前行,一阵风来,将车顶上十余粒荔枝核吹落下来,林崖纳闷地说;“荔枝树上还能只掉下荔枝核吗?”
李牧说:“兴许是只贪吃的野猫吃了荔枝,把核落在车顶了。”
一个接一个怪诞的梦境吞噬着秦萧萧,有的梦里她在和上次梦中的那个男童下棋;有的梦里她有模有样地拿着剑,一丝不苟地操练着;有的梦里她在奔跑,有的梦里她在哭泣……最后一个清晰的梦里,她变成了一只猫,绿眼睛闪着光,站在马车顶上,兴奋地围着一堆荔枝,她抓起一个荔枝,正要吃,才发现果肉已经被人吃了,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核在里头。
守在秦萧萧身边的黎小容注意到躺在床上的秦萧萧忽然狠狠抽搐了一下,然后又复归之前的沉睡模样。黎小容望着房间外刚给秦萧萧诊完脉的李少赓,犹豫片刻,没有开口叫住他。陪着李少赓一同离开秦家的还有郑康,他接过李少赓刚开好的新药方,准备去县里的药铺给秦萧萧抓药。
梦中,秦萧萧从车顶跌落下来,猫尾巴高高扬起,在触地的那一瞬间,柔软的脚掌一碰到坚硬的地面,猫爪化为双腿,她直立起来,由猫变回了人。梦境在这里终结,秦萧萧灵台逐渐清明,她感知到自己躺在硬板床上,继而听到外头说话的人声。她听见李少赓的声音,犹豫了片刻,决定继续装睡。
秦萧萧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头涨涨的,好像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过去时间里的所有记忆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涌入了自己的梦中,如今骤然清醒,她充满了混沌感和陌生感,好像梦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如今她真真切切躺着的地方却是虚假的。
这种晦暗难言的感受让秦萧萧喉头发涩、心底发苦,她不知道今后的岁月中类似的无力感和虚空感会经常涌上她的心头,企图击溃她的心防,此刻的她一心想着摆脱这份奇怪的感受,梦中原本怎么也走不出的黑暗迷宫突然豁然开朗,她睁开眼,终于完完全全地回到了现实中。
“萧萧,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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