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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皇帝自己,怕都不曾想到如今。亦或者他对于容妃的执念,已然超过了爱惜自己的身体。人到晚年,皇帝的脾性越发固执,这也是六宫皆晓的事,并不稀奇。
皇帝的回光返照,是在一个傍晚。
吩咐完三宝去请来永瑾和永珑等在京的成年皇子及近支亲王,安排了一些皇帝急用的物件儿,已是月上柳梢。如懿推开殿门出去,台阶下已经跪了一大片着朝服的眼含热泪的嫔妃。夜风沉缓地吹拂,空气中绵密的花香软软地缠上身来,如懿定睛看去,人群中没有容妃。
她,自然是不愿来的。
海兰和意欢是一左一右的起首,往后按照位份依次跪着,尚未出阁的两位公主跟随在自己母妃身旁。如懿一扬脸,问道:&ldo;李玉,这是谁让在这里跪着?&rdo;
李玉上前一步,弓着腰道:&ldo;回皇后娘娘,起先是颖妃娘娘和婉妃娘娘在这里,后来各宫主子得了消息,便都来了。两位贵妃劝不住,只好跟着跪下。&rdo;
如懿点点头,一一扫视众人,沉声道:&ldo;你们在此是对皇上的一份心,本宫不拦着你们。但皇上还没殡天呢,你们跪着,只可祈求神佛保佑皇上龙体康泰,若叫皇上闻了一丝哭声,本宫绝不轻饶!&rdo;
众人哪里敢不应。意欢搭着荷惜的手起来,单薄的身子在风中越发显得摇摇欲坠。她走到如懿面前,微微欠身,轻声而急切道:&ldo;听太医说皇上已然回光返照了,可是真的?&rdo;
意欢对皇帝,终究是有一份真情在。如懿无意隐瞒,叹息着颔首道:&ldo;那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哄人罢了。江与彬说,多半就是今夜明晨间的事了。&rdo;
意欢闻之,眼角一滴清泪倏然落下。她想起如懿方才的话,忙悄悄用手帕拭了,咬咬牙道:&ldo;娘娘放心,臣妾知道轻重。里头的事,臣妾不能帮衬,只能竭力不让娘娘有后顾之忧。待几位阿哥和亲王到了,望娘娘‐‐好自珍重。&rdo;
言罢,便转身回去自己的位置,依旧跪下。如懿看了看她,又与海兰相视一顾,扭身进去。
皇帝不能起身,执拗得不肯合眼歇歇。他听见脚步声,哑着嗓子问:&ldo;皇后,是你来了么?&rdo;
如懿示意移筝守在门口,自去皇帝床边的小杌子坐下,柔声说:&ldo;是臣妾。皇上睡了许久,要喝口茶润润么?&rdo;
皇帝艰难地摇摇头,毫不介意唇齿的干涩‐‐亦或是已察觉不出。他微眯了眼,轻声道:&ldo;皇后……如懿,不,是青樱,朕想和你说说话。&rdo;
一句话换了三个称呼,可没有一个让人觉得熟悉。如懿眉眼弯弯,笑意和煦如暖阳:&ldo;皇上您说,臣妾听着呢。&rdo;
皇帝缓了两口气,问道:&ldo;外头好像来了很多人,是朕的妃嫔们么?&rdo;
如懿颔首,道:&ldo;后宫姐妹们跪在殿外,诚心为皇上祝祷,希望皇上早日痊愈,这是姐妹们的一片痴心。&rdo;
皇帝轻嗤一声,带了几分嘲讽之意,&ldo;祝祷……她们是来哭丧的。朕有那么多嫔妃,个个貌美如花,聪明能干,个个都顺从着朕,体贴着朕。可谁知道这顺从体贴下面,是不是说不出口的腌臜心思、污秽手段。朕想一想,就觉得恶心。&rdo;
如懿忙笑道:&ldo;皇上多虑了,后宫的姐妹们纵然存了歪心思,也绝不是对着皇上的。何况皇上圣明公正,但凡有那心术不正的,也一早处置了。&rdo;
皇帝费力地转过头来,幽幽的目光对着她,&ldo;这么多年了,朕处置过多少人,朕自己都不记得‐‐潜邸的老人儿,富察氏、高氏、金氏且不说,黄氏命薄,苏氏心高,陈氏木讷,海兰无所求,只有你……只有你与朕一直走到最后,与朕共享着这份荣耀。&rdo;
如懿含着舒缓的笑意,伸手去掖平他的被角,&ldo;臣妾德行平平,只是有幸与皇上两情相悦,琴瑟相谐,深觉此生无憾。&rdo;
&ldo;无憾么?……&rdo;皇帝轻声呢喃,&ldo;你怎能无憾呢……你本不该无憾……富察氏妄称孝贤,却也容不得朕心悦于你,可青樱,你便能坐视朕爱恋香见这么多年?&rdo;他愈加动容,本无血色的面容涨得青紫,声声发问:&ldo;香见入宫至今,业已十年。青樱,你从未有过半分错处,因此,纵然朕心存疑虑,也很快被你的话打消,不曾再问。如今,朕突然想问一问,你心中,是否全心全意地爱着朕?&rdo;
如懿手下一顿,笑意却依旧宛若窗外月色澄明,&ldo;臣妾待皇上之心,自是与皇上待臣妾一般。&rdo;
皇帝脸色一僵。
他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激烈地跳着,似乎又什么呼之欲出,分明是无懈可击的回答,可他偏偏觉得异样,&ldo;青樱,你没有直接承认。朕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你便是说了嫉妒怨恨,朕也不会怪罪。&rdo;
末了一句,与其说是皇帝的宽容大度,倒不如说是在如懿回答之前,他对自己的一个安慰。
如懿恬静地笑着,兀自摇头,&ldo;皇上多虑了。臣妾不直接承认,是因为臣妾不光是您的妻子,还是阿哥公主们的额娘。您永远在臣妾心中是第一位,可臣妾心中不能只装着您,还装着孩子们啊。&rdo;
皇帝已是这光景,不过是想听些高兴的话,她又何必扫兴?再者,把皇帝放在第一位也不假,那是攸关身家性命,她总是要先活下来,再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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