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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梦见故人（第1页）

俞奶奶经历了两次痛苦的化疗折磨，第三次的时候主动放弃放疗了。医生也不建议继续化疗，顾茉和赵奶奶自然明白，俞奶奶的生命进入最后倒计时了。看着俞奶奶气色惨白如纸，头发大量脱落之后露出了头皮。顾茉几次一个人躲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关起门来大哭一场。相比于生病的人，有时候照顾她的人很更痛苦、更煎熬。她见过俞奶奶穿着旗袍，精神十足的样子。如今却看着她瘦得像一张纸片人，只能靠着化疗、仪器、输液支撑着时日不多的生命。这种强烈的视觉是心理落差，让所有人顾茉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这几天顾茉却发现，赵奶奶比她乐观多了，像是已经接受了俞奶奶命不久矣的事实。赵奶奶也是表现乐观，顾茉心里越是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心头萦绕。这几天，上海的气温骤降。听医院走廊上病患家属说，上海这个冬天比往年冷多了，可能会下雪。顾茉给俞奶奶擦完身子，俞奶奶的眼神看着窗外，弱弱地说了一句：“茉茉，你看过下了雪的上海吗？”

顾茉说道：“俞奶奶，这是我来上海的第一年！听说上海地处于亚热带海洋气候，地理位置上比较偏南方，不会每年都会下雪。”

俞奶奶一脸失望，点了点头道：“是啊，上海不会每年下雪！有时候夜里下雪，第二天人们都不知道下过雪。”

俞奶奶的病情越来越差，主治医生私下和她们说了，俞奶奶可能撑不到春节了。听到这个消息，赵奶奶的身子踉跄了半步，站在一旁的顾茉连忙给扶住了。就是这么扶了一把，吓得顾茉心尖儿都在颤动，赵奶奶的体重在急剧消瘦。顾茉心里更加担心了，两位老人亲如姐妹，这要是走了一个，另外一个会不会......唉，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吧！一转眼，到了圣诞节了，节日气氛十分浓厚，医院里面也给病房老人们准备了平安果。网上预测今年会下雪，顾茉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俞奶奶，俞奶奶脸上带着虚弱的微笑点了点头。经过三次化疗，俞奶奶一头银发已经所剩无几。爱美的俞奶奶让赵奶奶替她拿出了帽子，连睡觉也不愿意摘下来，努力维护着最后的尊严和体面。尽管大家都瞒着俞奶奶，但是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这天早晨，俞奶奶勉强吃了一点小米粥，眼神又默默地看着窗外。顾茉知道她在期待下雪，“俞奶奶，这两天特别的冷，老话说‘雪前冷，雪后寒’，估计这两天要下雪了。”

俞奶奶弱弱地点了点头，眼神慈爱地看着顾茉，“茉茉，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下雪天吗？”

顾茉故作轻松地笑道：“俞奶奶，您说，我听着！”

俞奶奶开始慢慢娓娓道来：“我们那个年代公开求婚并不多，但是我先生就给了我一个浪漫的求婚仪式。昨天晚上我做梦还梦见他了，高大的身材，俊朗的五官，就是当年的小伙子。茉茉，他说他想我了，一个人在那边怪孤单的！”

这话一出口，顾茉眼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俞奶奶继续说道：“我先生当年和我求婚那天，他从气象局朋友那边得知当天晚上八点要下雪。于是就约我去人民广场散步，那天特别的冷，我说不想出门。他费尽口舌将我‘骗’到了人民广场，我只好陪着他大冷天逛公园，心里其实埋怨得不行。不瞒你说，我当时觉得他是奇葩，都想和他分手了。后来到了晚上八点左右，我实在冷得不行说要回去了。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雪，这个时候我们最好的朋友们都出现了。我先生拿着一束玫瑰花，单膝下跪让我嫁给他。我当时都懵了，朋友们都在打拍子让我答应他。那天的雪越下越大，我们渐渐白了头。事后他告诉我，他故意选择下雪天，就是希望我们可以白头偕老......”俞奶奶说起她先生时，眼神里面散发出了柔柔的光芒，甚至有一丝少女的娇羞。半晌之后，俞奶奶伸出一只手，面带微笑地看着前方。顾茉知道，俞奶奶应该是看到了她的丈夫了。很快，俞奶奶再次陷入了昏迷状态。经过了数小时的抢救，医生走出手术室表示无能为力，让他们做好后事准备。也许是回光返照，俞奶奶最后几个小时比往常话多了许多，甚至还主动要求下床。顾茉和赵奶奶一度以为医生误诊了，俞奶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平安度过这个春节。俞奶奶翻出了一件最喜欢的旗袍，赵奶奶给她在外面搭配了一件皮草。赵奶奶又为俞奶奶化了一个精美的妆容，俞奶奶一下子容光焕发了起来，美得像是从民国走来的大美人。养老院的老人们听说俞承君老人时日不多了，大家都要来看望她。张院长组织了一部分有自理能力和半自理能力的老人，大家带着各自的礼物准备来看望俞奶奶。病房里，空调已经开到了最大的温度，俞承君却觉得浑身发冷。她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她的气色，她不禁黯然神伤起来。见状，赵奶奶拿来了口红又给她涂抹了几下，俞奶奶顿时明媚了起来。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张院长带着老人们来看望俞奶奶了。门一打开，俞奶奶眼睛散发出了明亮的光芒，脸上笑得像一朵美丽的鲜花。老人们一个个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大家来之前都已经商量好了，谁都不允许哭。平时与俞奶奶、赵奶奶关系最不好的冀遥英老人，在俞奶奶生病期间，没日没夜给她织了一件旗袍披肩。“承君——”冀遥英喊出这个名字时，喉咙已经哽住了。俞承君笑道：“遥英，我还是喜欢你喊我吊死鬼、老不正经的。你一下子喊我承君，我都不习惯了。”

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人气氛瞬间破冰了，大家和俞奶奶一起拉扯起了最近发生在养老院有趣的事情。张院长、薛姐、顾茉她们静静站在一旁，希望时光能够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等到老人们离开以后，俞奶奶看着大家精心准备给她的礼物，脸上流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这个笑容让顾茉心口顿沉，俞奶奶心里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她带着满足的笑容似乎要离开大家了。赵奶奶在一旁和她逗趣儿，”承君，咱们还是赚了，有这么多知冷知热的老年朋友，这辈子足以了！”

“是啊！身体好的时候就忙着彼此较劲了，其实真的没意思，大家相聚在康福养老院就是一场缘分。佳慧，以后我要是不在了，你一定要和大家和睦相处，知道不？”

赵奶奶淡淡地笑了笑，连连点头答应了俞奶奶。两人聊了一会儿，俞奶奶累了，让顾茉扶她上床休息。顾茉见俞奶奶脸上还没卸妆：“俞奶奶，我先替您卸妆吧！”

俞承君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了，让我再美一会儿吧！”

后来的很长时间，顾茉总是想起俞奶奶最后这个笑容。她的笑容里面有许多含义，有对这一生无儿无女的遗憾，有与养老院几个平时不对付的老太太们一笑泯恩仇的洒脱，有对自己从第一代国模到创业女性的肯定，有对姐妹赵佳慧的不舍，有对护工顾茉的感激之情......这一夜，顾茉睡得很沉。这几天忙着给俞奶奶制造惊喜，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费尽了心思。后半夜的时候，俞承君醒了，耳边听见顾茉鼻腔里发出了微鼾声，微微扬起了嘴角。黑夜中，她回头看向了隔壁床铺的好姐妹赵佳慧。两人从年轻时候就相识了，一起代表国家模特队走出国门。人生能够拥有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姐妹，她觉得已经没有遗憾了。她轻唤了一声佳慧，想要和她最后道别，却没有得到回应。半晌之后，她转头看向了窗外。上海是一座不夜城，即便是黑夜，也比别的城市更亮一些。这时，她看见窗外飘起了雪花。下一秒，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已经过世的丈夫，他还是当初那个毛头小伙子的样子。她看见漫天大雪，他单膝下跪，手中捧着一束玫瑰花，满眼睛都是她。她看见他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白天各自忙于自己的事业，晚上回家一起做饭。人到中年，他们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医生说她已经没有能力生育了。那段日子里，她经常夜里哭醒，他会用他坚实的怀抱紧紧拥住她。他说会陪着她白头到老，然而最先走的那个人却是他......窗外的雪依然在飘着，俞承君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无力，很想沉沉地睡过去。耳边突然听见丈夫亲昵的声音：“承君，明天我去菜场买条鲈鱼清蒸给你吃吧？”

黑夜中，俞承君温柔地笑着说道：“好——”第二天一大早，顾茉被一阵哭声惊醒了。赵奶奶趴在俞奶奶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承君，还有几十天就过年了，你怎么不等等啊......”俞奶奶最终没能熬到这个春节，也没能等到上海下雪就走了......养老院联系了俞奶奶的侄子，结果令人十分寒心。接电话的人是不是俞奶奶的侄子，而是俞奶奶的侄媳妇。那个刻薄贪婪的女人，语气毫无一丝悲痛，反倒是理直气壮地说道：“老太婆把钱都捐给你们养老院了，你们全权负责就是了，她的身后事不需要和我们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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