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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发亮,如铁石一般的蠹窿峰,在杳无人烟的莽莽群山中尤其显眼,巍峨高耸直插天际,仿若托天的黑色巨人,此刻远远望过去竟有一丝伟岸。
天空如常依旧阴沉沉的,天地间被灰色笼罩着,灰蒙蒙的一片。乌云低垂,让人有股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仿佛是谁压抑了多年的情感,无处得到宣泄一般。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在那厚厚的乌云层里,有一淡薄处,隐隐露出一小块晴天来,一束阳光恰好穿过,如同舞台灯光一般,直射在蠹窿峰前的一小块空旷之地。
在那束阳光中,风疏竹依旧身穿一袭靛蓝色澜衫,头戴儒巾,一双眸子明亮如星辰,眉眼含笑,凝望着面前的蠹窿峰,手握仙笛,凑在唇边,轻轻吹奏着,随着指节缓缓地弹动,舒缓而和雅的笛音传来,似渔舟泊岸,又似春暖花开……,而在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穿青布道袍,头戴道士巾,身后背着一口黑剑的年轻道人,此时怀中横抱着一个巨大的棕色布口袋,面色略显焦躁地也看着同一方向,如此性急,正是那位静尘子道长。
良久,不见任何动静,静尘子不耐烦地道:“风少侠,我看这蠹窿老妖是蒙骗我们吧,怎么会为一具骸骨换回空行呢?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嘛。”
风疏竹闻言,清朗一笑,轻轻一挥衣袖,收起仙笛,缓缓道:“看来,风某的笛音也有失败的时候啊,如此舒缓和雅的曲子,竟不能安抚道长那颗焦躁的心。”说完,不待静尘子答言,又道:“何况一个几乎用一生时光在等待的人呢?当年的一个转身,成了阴阳相隔,此中的心情,怕是你我难以体会得到的。”说着,对静尘子淡淡一笑,压低了几分声音道:“他需要一些时间。”
静尘子闻言,沉吟许久,又看了看无任何声息的蠹窿峰,低下头又看了看怀中抱着的布口袋,嘴角肌肉抽动几下,接着看了眼风疏竹,做欲将布口袋丢下山谷状,高声道:“依贫道之见,砸碎这骸骨,我们打杀进去,捣毁这蠹窿老巢,救回空行法师岂不是来得更容易些。”
静尘子的激将策略,风疏竹心知肚明,便瞄了静尘子一眼,呼道:“道长,正道中人以诚信为首,且不可如此急躁,况且事情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两人一呼一应的说话间,面前那黝黑的石峰,终于打破的沉寂,随着一阵阴风吹过,里面传来一阵瘆人肌肤的“沙沙”声响,接着又飘出一句话来,声音犹如寒风过堂,阴森恐怖:“风疏竹,你此番又来打扰我蠹窿岭,有何意图?”
闻言,静尘子啐了一口,低声道:“明知故问。”
风疏竹看了一眼静尘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不要多言,接着高声道:“刘郎中,你我有约在先,风某为承诺而来,你要的风某已经带来了,却不知空行法师如何?”
听到“刘郎中”三个字,静尘子呆了半天,恍惚才忆起蠹窿老妖以前是个郎中,对风疏竹突然的这个称呼,略感不适,而蠹窿峰里也是半晌没了动静。
静尘子“噗嗤”一笑,悄声道:“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郎中这个称呼了吧。”
许久,听得峰内传来一声:“风少侠,贫僧一切安好,此番又辛苦你了。”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风疏竹一听,脸上顿生喜悦之色,一旁的静尘子嘀咕一声:“看来,空行身体不错啊。”
风疏竹笑了笑,提了口气,对着蠹窿峰里道:“刘郎中,空行法师承蒙你多日来照顾,风某在此感谢,我们不如就此相互兑现承诺吧。”
又过了很长一会工夫,听到一阵哽咽道:“风疏竹,你,你真的找来了?”哽咽的声音中充满了期盼、怀疑,更有一份激动不已。
风疏竹闻言,轻叹一声,脸上略带同情之色,微微一转身,指向静尘子怀中横抱的布口袋,道:“风某,愿以性命担保。”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隆隆”巨响,蠹窿峰上一块巨石移动开来,稍后,显出一石洞入口,里面幽深漆黑,飒飒阴风吹出,带来一阵脚步声。又等待片刻,从洞内一前一后,走出两人来,前面的正是身穿灰色僧袍的空行,此时双手合十,口中呐呐不止,似在念佛,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金冠的怪物,那怪物从斗篷下伸出数只触手,束缚着身前的空行,显然他还是不太放心。
蠹窿老妖押着空行,走到距离风疏竹二人一丈远近,慢慢停了下来,目光紧盯着静尘子怀中抱着的布口袋,眼底闪过一丝悲痛,许久,声音略带颤抖道:“风疏竹,你又如何证明,那是我所要之物。”
风疏竹转过身去,走到静尘子面前,微微一点头,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布口袋,又复转身,向前走了两步,选了个平坦处,将那布口袋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抬起一只手,手心向上对着蠹窿老妖,眼神诚恳地道:“是真是假,风某想来,你一看便知。”
如此毫无防备的做法,令静尘子大为不解,就连蠹窿老妖也倍感吃惊,但也由衷佩服风疏竹的胆识和豪情。
风疏竹等了一会,见蠹窿老妖只是盯着那个布口袋,却无动作,便向后退了几步,再次伸出手来,示意蠹窿老妖上前查验。
蠹窿老妖看了看风疏竹,目光中充满了敬佩,便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个布口袋,那个棕色的布口袋,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布口袋,那个在他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布口袋,那个自己苦苦找寻无果,又多少次在梦中出现过的布口袋。此时,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它承载了数十年的相思,承载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期盼,更是一个心灵上的寄托,也许是更是他人生最后的归宿。这,就是所谓的夙愿吧。
试问,当一个很久很久的夙愿快得以实现时,你的心情如何?是激动,是痛楚,是害怕,还也难以相信。
这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吗?他盼望着是真的,却又害怕是真的。然后,他终于,缓缓地伸出了两只触手来,颤巍巍地靠近那地上的布口袋。颤抖的触手,轻碰了几下那布口袋,犹豫片刻后,不自然地打开了布口袋的一个小角。
阳光下,赫然而见,里面露出的一小部分骸骨,那是一只手掌。
蠹窿老妖瞪圆了眼睛,颤抖着身子,紧盯着那只手掌骨,轻轻地将触手伸了进去,翻起那只手掌骨,借着穿过云层的那一束阳光,赫然而见,那只手骨上长了六只手指骨,在大拇指旁,斜生出一小节指骨来,看上去是那样的弱小,却又清晰。
那只触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但仍然向上探索,终于在那只手腕骨上,出现了一只黄色的手镯,也许是埋藏在地下时间久了些,那镯子上面生了些斑点,但任然可见上面雕刻着几种药材的名,百合、女贞子、当归、千金子。
看到诸般种种,蠹窿老妖一时间无法言语,身子不免为之一震,那对伸出的触手,轻轻地将装着骸骨的布口袋卷起,颤巍巍地拖向自己,一个原本无言份量的骸骨,此刻,却彷如千斤万斤般沉重。
时光,在那一刻也仿佛走的异常缓慢,不过一丈远近的距离,竟如同走过了百年。
风疏竹与静尘子望着蠹窿老妖的举动,深深感受着那份沉重,都静静地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而背对着蠹窿老妖的空行,同时间也感觉到,原本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那几只触手,也缓缓地松开了,最终连同布口袋一起,撤了回去,但空行却始终站在原地,未趁机走开。
当那个布口袋被拖回到蠹窿老妖面前时,他一言未发,甚至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任何动作,在他眼前的一切事物却逐渐模糊了起来。
一丈远的距离,究竟走过了多少岁月;一丈远的距离,此番竟是生死相隔;一丈的远的距离竟然如此的漫长,沉重!
一阵阴沉的山风吹了过来,撩动着在场所有的人难于平复的心绪,也灌入那千疮百孔的蠹窿里,发出“呜呜”的声响,那是谁人心里的哭泣吧。
然而,那哭泣始终未表达出来,也许它们本就该在心里吧。
在触手缩回,待那个布口袋靠到自己身上时,咫尺之间,却仿若鸿沟,蠹窿老妖颤抖地伸出那双又尖又长的手,确切的说,那已经不叫是手,而是一双非人类的爪子,那双曾经无数次抚摸过爱妻的手,那双临行前曾亲自为爱妻戴上精心打造的手镯的手。此时,已经成了一双怪物的爪子,那对爪子慢慢向布口袋靠近,待指尖刚碰到布口袋时,却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是怕吓坏爱妻吗?那双爪子就这样在布口袋前,踌躇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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