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鈯魏轻亲自将《捉人记》送到谢不倾的桌案上,原意是讨赏,却不料谢不倾将那薄薄几张纸看完了,抬手便扔在他脸上:“嚼舌头的事情,如此捕风捉影,倒也值得浪费本督的精神。”
魏轻也不气恼,将那纸一下子拿了下来。反正他已然是去茶楼酒肆听过说书了,也不必再看,立即学着说书人那夸张的模样,一扯嗓子道:“各位看官是不知,周娘子提起裙摆就追,吓得那孱弱的明三郎当街疾跑,实在跑不动了,便让使女背着自己,那叫一个……”他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谢不倾那双断人生死的手抄起桌案上一本奏折,“啪”地一下甩他脸上:“你对说书这般感兴趣,不如这世子也别当了,尽往酒楼说书去,省得本督日日费心给你拦着你爹的折子。”
魏轻原想从谢不倾脸上看出些恼羞成怒,却只瞧见他冷淡的眼,听到后头的话,心中一个咯噔,连忙将摔他脸上的奏折捡起一看。不看不知道,他那混账老爹景王上折请天子安,而后潇潇洒洒写的,竟是问起大梁是否有废世子另立世子的规矩,并提及对他魏轻多有不满,说他身在执金卫却吊儿郎当,整日不建功立业,只与铜臭为伍,丢人现眼。魏轻见了这折子,脸上的神情溢出些不屑来,却笑眯眯地将奏折往怀中一揣,点头哈腰地说道:“自然自然,小的都记得九千岁对小的这般关照,心中感念着呢,对您那可是忠心耿耿、肝脑涂地。若非九千岁您不肯,我可早就学魏烜那小子认您做干爹了。”
听到魏烜,谢不倾的眉头微微一动。他轻轻点了点桌案,应了一声,说道:“你若有心,有桩事情要交由你办,与永亲王府有关。”
魏轻收敛了脸上故作谄媚的笑容,问起:“是何等大事?”
“魏烜死了,尸身就在诏狱的冰窖之中。明日永亲王妃寿辰,你替本督送一场大礼。”
这话又是一句前言不搭后语,丢出一个惊天消息。魏轻跟着谢不倾的时日不短,知道他的言下之意,陡然想起来前几日听过另外一事。他确实常常斗鸡走狗、勾栏听曲,在玩乐时也听过几个纨绔说起宫宴当日魏烜纠缠明三郎一亲芳泽,个个神色暧昧,说是明三郎扭不过魏烜,恐怕要失身。彼时他不大感兴趣,只是因与谢不倾熟识,对与明棠有关的消息多留意了几分;如今却听谢不倾说起魏烜死了,他立马想到那一夜雨花台,谢不倾抱着明棠进来的时候,衣袍上是带了血的。魏轻神色一凛,想起谢不倾将明棠留在雨花台,对外用的借口是他魏轻在更衣处与明棠相见恨晚,盛情相邀她至雨花台玩耍;彼时以为谢不倾是给他自个儿找个幌子,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给明棠寻摸个不在场证明。他知道魏烜的癖好,也知道谢不倾的脾气,忍不住问道:“千岁爷亲自动的手?”
谢不倾随意点了点头,并不否认,将某间密室的钥匙压着一张银票推到魏轻面前,抬眼的神情格外冷酷:“一千两,务必尽善尽美。”
魏轻一听银两,立即笑了起来,将钥匙与银票一同收下,龇牙咧嘴:“务必替您办到满意。”
等魏轻走了,谢不倾喊进人来。进来的是之前那个娃娃脸,一进来便瞧见谢不倾正在替皇帝批阅那些他疲于应付的士族奏折,他原想是什么事儿,就瞧见谢不倾吮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说道:“夜里安排个人去镇国公府。”
娃娃脸竖起了耳朵:“做什么去?”
“《捉人》。”
*明棠不知西厂纠纷,她被周时意追得惶惶恐恐,等回了明府,这才觉得松了口气,周时意不至于追她一个郎君追到后院来。这消息应当还没有传到明府来,且她现下还有另一桩事,招手将双采唤到身边,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双采便立刻先明棠一步去了融慧园。明棠稍稍错后半盏茶的功夫,追着上去。等她到融慧园门口,双采正好被撵出来。见双采丢给她一个“事已办妥”的眼神,明棠便直接一拂衣摆,和个木头人似的杵在融慧园门口,动也不动。虽说明府众人对明棠不大在意,但她好歹是长房嫡孙,也没人敢当她不存在,有个在高老夫人身边颇为得宠的嬷嬷便走上前去,问起明棠这是何意。但也只是问问,明棠抬头便能瞧见那嬷嬷眼底的不耐。她不多说,只是冲着融慧园红了眼眶,道:“我要见老夫人。”
那嬷嬷原本就不见得多在意明棠,见她不肯多说又不依不饶,心中憋了一股气,冷笑道:“老夫人这会子吃了头风药,正歇着,三郎君若有孝心,便不该这时候来打搅。”
早些时候,四夫人便风风火火带着人到了融慧园,说是给老夫人请安,却不知为何内里吵将起来,不欢而散。四夫人难得如此硬气,甩了脸色就走,高老夫人自然不满,又是牵动阵阵头痛,这嬷嬷就在一边伺候着,千哄百哄高老夫人才勉强消气。眼见着歇了一会子,头风好些了,这双采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哭哭啼啼地就跑到融慧园的门口,说要求见老夫人。守门的那使女同双采很有些交情,见双采哭得这样狠,像是受了大委屈了,便放了她进去,岂料她一进融慧园,就在门口一跪,哭得如同奔丧一般,说是有冤屈要诉。若是往常,高老夫人也愿意叫进来听一听,但她今日才被四夫人气得头痛,又听得女子在外头哀怨痛哭,如丧考妣,忍不住大动肝火,连是谁都不问,直接叫人将双采撵出去。接连被气,高老夫人这会子实在是头痛欲裂,吃了药也不见效果,正躺着呢,结果明棠这时候又来。怎么,这伙子人是结伴扎堆来的不成?这老嬷嬷知道高老夫人决计不想瞧见明棠,故而也懒怠去通报,见明棠站着一动不动的,冷冷丢下一句:“三郎君若是想一直在这儿站着,那就站着吧,只是别怪老奴不曾事先提醒。”
明棠也就站着,足足站够了半个时辰。如今天气很有些冷了,这会子又有些夹道的风,吹得明棠风迷了眼,滚落出几滴眼泪来。站也站得够久了,这眼泪倒是来的很及时,明棠借着风迷了眼的劲头,带着哭腔扬声开口:“请老夫人开恩,免了我与齐家的婚事罢!”
她别的也不说,反反复复只说这一句,倔强的很。高老夫人正躺在床上,被疼痛折磨得满脸发白,听到明棠在外头喊魂似的喊,更是气恼,忍不住将床上的隐囊全都推落到地上:“青天白日的,她叫些什么!小小年纪,婚事还不听长辈的,她要作甚?”
叶夫人正在她床边侍疾,见高老夫人憋不住要发怒,却又被愈演愈烈的头疼折磨得欲死的模样,低下头来勾了勾嘴角,又轻声细语道:“母亲,三郎君未免太不懂事,一点儿不体贴母亲,我替母亲去将她打发了。”
高老夫人烦躁地摆摆手,叶夫人便如同一阵风似的刮了出来。这难得有些能耍威风的时候,她虽跌破了头,却也不想错过!明棠正在那继续喊着,却也是有气无力了,鸣琴扶着她,她便喊一句叹一句,拖音拉调的,十分扰人。“老夫人说了,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既为你定下婚事,自然也是怜惜你体弱又失了父母,早些成家找个人照料你也好些。你不赞颂老夫人的恩德,倒在老夫人病体沉疴时大吵大闹,三郎君是否大不孝了些?”
叶夫人一出来,开口就是大不孝丢到明棠的头上,明棠果然白了脸色。见她一副委屈心酸又不敢多言的模样,叶夫人觉得跌破了的头也没有那般疼痛了,心中大畅。明棠不看她了,也不理她,又只说着自己要见老夫人。叶夫人一抖衣袖,抚了抚手腕子上一只极为漂亮的翡翠镯子,爱不释手的模样,却又冲着明棠厌烦道:“你若要求见老夫人,不如长跪不起,也叫老夫人瞧瞧你的孝心,说不定便见你了。”
她这般小人得志,鼻孔生于头顶的模样实在叫人生厌,鸣琴看着生气,明棠却轻轻拦了拦她。她正恼火,明棠却忽然脚下一软,好似久站寒风中立不住了的模样,直接往转身欲走的叶夫人身上倒去。叶夫人背后又没眼睛,更是个久居内宅的小妇人,等她意识到的时候,明棠已然狠狠撞在她的背后,将她整个人撞得往前扑过去。好巧不巧,融慧园的门口刚刚洒扫过,叶夫人被明棠撞得跌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脚下又踩着余水打滑,再次往前跌了过去。这一回径直磕在了门槛儿上,将自己磕得头破血流。明棠正好也跌在一侧,不过有鸣琴拉着她,她也只是歪了好几步,不偏不倚,正好踩在叶夫人的手背上,将她那养尊处优的手狠狠一碾,又把那只贵重无比的翡翠玉镯给踩断了。叶夫人本来磕得头破血流,已是头晕眼花,手背上传来的剧痛更是叫她扭曲了面目,惨声尖叫起来。但这些疼痛竟都比不上她手腕上那只镯子,叶夫人都顾不上捂住自己流血的额头,顾不上被明棠踩得剧痛的手,只捧着那碎成数段的玉镯,呆呆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尖锐地哭嚎起来。融慧园门口闹成一团,而明棠好似见不了那刺目的红,直接软倒在鸣琴怀中。鸣琴大惊,立即扶着明棠回潇湘阁去了。双采正在路上等着二人,见明棠脸色白白地昏倒在鸣琴怀中,顿时揪心,跟着一同来扶着她,却不料一进潇湘阁,明棠就睁开了眼站直了身,哪里有一点儿昏倒的模样。鸣琴是着实被明棠吓了一跳,见明棠好端端的,忍不住轻轻拍她:“再看不惯那叶氏,怎么拿自己去冒险,若是跌着了怎么办?”
明棠唇角绷紧了,皱着眉头说道:“那枚玉镯,是阿爹送给阿娘的定情信物,我小时候常拿着把玩。叶氏卑贱,怎配戴我阿娘的遗物?”
鸣琴不知这一层,想到叶夫人竟戴着先夫人的玉镯,还在明棠面前出言挖苦讽刺,顿时亦气得不行。“上回她身上压襟用的蜜蜡手串,就是我阿娘的遗物。而她身上的衣物虽老气,却有好几件都是用浮光锦做的,这浮光锦乃是舶来品,除了作宫中贡品,余下的几匹皆被我外祖家寻了人买下,做了我阿娘的嫁妆,连我阿娘都不舍得裁剪衣裳,她却全裁剪了。”
旁的明棠并不多言。其实她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叶氏瞧着形容枯槁、老气横秋,可她那小小的居室之中不知道堆满了多少当年属于大房的财物。自然,大头皆是被高老夫人昧下了,叶氏只能从她指缝里捡些东西,可那也是泼天的好物件儿了,以她的身份这辈子都拿不到。她悄悄的藏住,不让人瞧见也就罢了,却三番五次戴着在明棠面前招摇过市。上回荣德堂一次,如此这次又是,甚至故意显摆,分明就是有意的。明棠今日不过给她一个小小教训。而鸣琴对大夫人沈氏可谓忠心耿耿,听到叶氏占了她的遗物,几乎是双眼冒火:“这不要脸的,当时奴婢也该上去狠狠踩她几脚。”
双采也跟着皱眉:“早知奴婢也留下来。”
明棠的脸色亦有些阴,垂下眼眸来:“罢了,也不必为了她气恼。她跳不了几日了,二房的事情将有个定论,待灭了二房,就送她上路。”
她鲜少有这样阴郁外露的时候,鸣琴倒是知晓她心中有多恨,只是跟着一同捏紧了手:“叫她这么个货色鸠占鹊巢数年,享了这么多年福气,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不是物归原主,是连本带利。”
明棠一语带过了,看向双采:“你去,同你之前的那些好姊妹说,我明棠被自家长兄戴了绿帽,当场捉住,求老夫人退婚,老夫人却不肯。尤其是角门上的方婆子,你务必叫她知晓完全。”
双采领命去了,明棠便进了屋。*夜里,明棠如常点了灯,于桌前看书。只是不知是否是因白日里的事情,她总觉得心烦意乱,看不进去一点儿。外头忽而传来敲门声,竟是个陌生女子:“明三郎君,千岁请你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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